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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汪曾祺《故鄉的食物》之《炒米和焦屑》（一）
汪老以“故鄉的食物”為題寫了一組散文，可能其他篇你不熟悉，可是《端午的鴨蛋》卻是很出名的。
這第一篇是“炒米和焦屑”，炒米大概可想像，應該我們這地方有；可是“焦屑”是什么呢？沒聽說過，不知道。
“小時讀《板橋家書》”以這樣的開頭、以這樣來開頭，又是娓娓而談，情暖人心，大概這炒米就是在年關將近時“制作”的吧。
又見汪老讀書之多，涉獵之博。
板橋這句很溫馨，原來“暖老溫貧”這個詞就是從這里來的??！好像有一本書就是叫這個名字。還以為是作者自己取的呢，原來是從老鄭那里借來的。呵呵。
果然炒米有做成“炒米糖”的，不知與米花糖有何區別？這些東西仿佛王國維和魯迅先生也愛好。
再看下文，原來炒米和炒米糖是“同一件事物的兩個面”，是哥哥與弟弟的關系。果然炒米用糖粘接就是炒米糖了，有切成方塊的，也有搓成圓球的，那就是米花糖啊——啊，汪老把它寫成了文章，可是我怎么沒有想到？那敘述里，那吃食里，有“暖老溫貧”，有生活最本質的內容。
我見過的，炒米，有散的，不粘接的，那就叫米花。怎么吃？一把一把抓住塞進嘴里，一陣大嚼——只見腮幫子鼓動?？磥硭拇ㄜ囌敬a頭備有的“炒米糖開水”是需要的了?！贿^，這可能是二、三十年前的景象了吧?，F在備的是泡方便面的開水?！贿^，我還是懷念炒米糖開水。
第二段講炒炒米。炒炒米也是需要手藝的，我相信。這本來就是“民藝”中之一種，就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?？墒请S著現在的爺爺奶奶輩的離世，這門手藝可能要漸漸失傳了?，F在的這一輩爺爺奶奶們，可能是會這些手藝的最后一撥人吧？到時，我們再讀汪老的文章，就只有到百度上去找相關的視頻了?，F實生活中應該是看不到了。
“入了冬，大概是過了冬至吧，有人背了一面大篩子，手執長柄的鐵鏟，大街小巷地走，這就是炒炒米的?！痹瓉沓闯疵拙谷皇且环N職業！汪老描寫得很生動，我的眼前仿佛出現那么一個人物，他們的“工作”是臨時性的，大概就是冬至到年前時候吧。我讀至這里，覺得又溫馨，又可憐。炒米人有時帶一個半大孩子，是幫他燒火的。那個小小少年陪著他爹走街竄戶，見過多少人家？有一個他，見過了小小少年時的汪老嗎？除非他也成了作家，記錄了這樣一件事?？墒?，沒有，我們沒有讀到；只讀到汪老的這篇文章。
這就是讓人唏噓的命運了。
——我讀汪老的文章，——岔得遠了?？墒沁@確實是我讀出來的，我覺得這樣讀汪老的文章：他寫得自由、我讀得隨性。我的讀后感不是指導別人讀書的，我在汪老的文字里度過了一個中年的下午時光。這也不啻為一種生命的方式。
這段的最后一句，有情有義：“一炒炒米，就讓人覺得，快要過年了?！边@些文字，純粹是敘述，沒有描寫；大白話，很平實，可是里面有溫情。汪老的這些文字里，也滲著“暖老溫貧”。
原來裝炒米的器物是固定的，連舀炒米的也是固定的——這已經奇了。這些江南人真講究啊，普通、平凡里也透著不將就。我想起誰誰誰，是個有修養的女性，特殊年代被整了，但每次出門仍要穿戴整整齊齊。傅雷夫婦自殺前也是穿戴整整齊齊的。
汪老的祖母，那個小腳老太太，顫巍巍的；但是她專門“制作”（這個詞是木匠等才用的）了一個舀炒米的“柚子殼”——與一般人家用香煙罐頭已不同了?？墒沁@還不算奇。奇的是老祖母用這個柚子殼“用了一輩子”。這句話似乎與炒米離題了，可是這句話里似乎有哲理呢。這一句話里有一輩子。
下一段，講“張仲陶”。在汪老娓娓而談里，入巷入里，并不覺得離題——看官，各位看客，其實離題了??！張仲陶如何薄有田產，不治生業；如何整天在家讀易經，如何“全城只有他一個人用蓍草算卦”——這與炒米有什么關系呢？讀者就這樣被汪老兜兜轉轉，吸引著，離題了，也興味盎然得讀下去?？墒?，繞了半天圈，“說戒指沒有丟，在你們家炒米壇蓋子上”——汪老漸漸回來了，把你往正題上引：開始我們的心已經被引到那一卦——有那么準嗎？不過汪老、智慧而幽默的汪老，已不要我們關注那卦了，因為那“張仲陶”不是本文的主角，主角是：“我們那里炒米壇子是幾乎家家都有的”。哦，讀者恍然大悟。
讀汪老的文章，像探險，山窮水盡疑無路，柳暗花明又一村——可是如坐春風，不覺得危險。
上面講了那么多，那么到底炒米是何口味呢？
下面講炒米如何吃。一種是用開水泡一碗，圖方便，以炒米代茶——是吃不飽的。一種是和“蛋癟子”。前面尺水興波，意味盎然了半天，原來這炒米味道很索然。不過這從盎然到索然就是汪老要的效果了。人生不長，不用走得那么匆忙。這炒米也無甚吃場，不過汪老的文章很有嚼頭。
